我的父親與岡山

8月 11, 2019

文/郭立昌

我的父親郭坤成生於1926年，在1941年被日軍徵調入海軍服役；父親為保留一命以奉養高堂，趁著一次難得的機緣努力考進岡山海軍航空廠，直到1945年才被遣散返回台南創業。靠著在岡山海軍航空廠習得的技術，生產戰後人人需要的民生小五金，生意蒸蒸日上，後來雖因遭誣匪諜案以致於事業中斷，但父親創造的軋銅/煉鋁/製鞋等等設備影響了台南的工業發展；最重要的是，立昌善用從父親身上習得的「一技」，奠定了台灣的精密工業基礎，影響了爾後數十年的全球產業發展。

1972年起，行政院長蔣經國致力倡議的「國民外交」，成為我們父子努力的重點之一；1975年，我們以民間代表台南市政府和美國加州聖荷西（San Jose）市長海斯（Janet Hayce）締結姐妹市，互訪的團員中有IBM的工程師，我們在太平橋邊的大宅中談及未來電子計算機—今日的「電腦」發展方向，我們開發的連接器成為後來IT產業的關鍵插接器，聖荷西也成為科技之都—「矽谷」的中心，我們的收獲是收到行政院送來的「利用厚生」四個大字（出自尚書‧大禹謨）。

《見證台灣四十年》（郭立昌，2005a）書中，談了許多關於父親的事，父親說：「所有的工業都包含在『飛機工業』裡。」父親認為有一天飛機將會和汽車一樣的普遍；有的偏遠地方，其實應該開發飛機場，發展一種輕航機往來，除了改善交通之外，還可以當地改善生活環境。他說：「從以前在生產『零式戰機』時，到如今飛機還都是兩個機翼，下面掛引擎。」他認為飛機的結構，必須大幅改變，扇形的結構比十字形為佳，應該從鈑金技術改進，研究重力反轉，使飛機能夠輕易的起降，安全性也比較高。（郭立昌，2005a：72）

父親的身上總是帶著紙和鉛筆，一有想法就記下來—說是在岡山服役養成的習慣，他說：「人的記憶有限，把『瞬間閃現的靈感』記錄下來，有一天就可能變成有用的愛迪亞（idea）---」我五歲時，有人拿了張報紙來指著上面的照片，問他能不能做？只見父親在簡陋的桌子上畫呀畫的，做出模具，然後放到機器上，就沖製出一個個精美的米老鼠徽章；後來更做出整系列的耳環、墜子等等裝飾品，堪稱是該行業的先驅。不過，也許父親AB型的血型，使他無法安於現狀，只要有人來要他的模具及機器，他不但給，還對我說：「我們要有貴族的氣派，給了會生更多。」接下來，他又拿出紙筆畫了畫，不久家中又多出了一堆新設備，生產新東西。

小時候，生活的環境相當危險，我發現跟在父親的身邊不但能保命，也可能習得他的一招半式，以後也許就如他所言：「一技在手，不離三寶！」總之，在父親身旁當小助手，不但可以接受保護，也受到訓練；父親常提起日治時代，他在岡山海軍航空廠生產零式戰機的情況：「師傅教徒弟，都是『用榔頭敲頭』提醒，所以要學會察言觀色，師傅所需要的工具，能即時遞交。」（郭立昌，2005a：75）在充滿了不安、恐懼的還境裡，養成了自己的警覺性，所以父親在岡山服役期間不但能夠平安度過，而且還帶回來高階的航太技術。

在父親身邊，我看他在一張白紙中畫了一堆線條，去把這些線條轉化為木型，再翻砂鑄造成機器的粗胚，然後進行各種的加工，成為可用的機器。1964年左右，父親做了一套生產冷氣機散熱器的自動機器，他利用曲柄帶動兩組滑塊，用於自動送料—他稱之為「おくり」—父親說：「這是運用飛機投彈裝置改良的---」；進而仿這台自動機器又做了五台體積較小的機器，生產電視選台器的「哈多瑁端子」。顯然地，父親創作的自動機器都有他在岡山海軍航空廠薰陶的技術在內。

1966年大過年期間，我們父子在高雄市國民市場後面租的小屋裡講了一夜的話，父親問：「如果有一天我不在，你會怎麼做？」我挺起胸膛告訴他：「我會照顧阿嬤、媽媽、哥哥和弟弟的。」父親在回台南探望生病的祖母時，被四個威猛的警察惡意逮捕，順便打斷我祖母那纏足的小腳；以上六台自動沖床，成為我履行諾言的保證。我每天凌晨兩點就到國民市場幫陳老板殺鴨灌水，賺取比一般工人多十幾倍的工錢，維繫一家九口活下去；每天下午就勤練技藝，使這六台機器與我合而為一。終於在1966年12月，我用親手做的「哈多瑁端子」和來高雄加工出口區的全球電子公司做成生意，也啟動了台灣的精密工業。

父親回來之後，整口牙齒全部壞掉，腸胃也是，只能安靜休養；不過，當我工作上遇到困難時，問他總是會有答案，使問題迎刃而解。父親有時會嘆息道：「我最想做飛機，我的能力是在飛機製造。」其中，他提到飛機在天空高速飛行，看不見前面的情況，所以用一種「收音機頻率」進行「敵意分析」，來「辨識敵我」；1986年，內人丁玲虹靈修時，因預見未來的全球失業問題將造成極大的困境，所以我們開始了「社會責任投資（SRI）」，台灣第一家「社會企業—盛虹企業公司（SEL）」於焉成立—發展非接觸式感應傳輸的智慧卡—「傳智卡」及其讀取裝置，就是應用「敵我辨識器」的概念，做出「射頻轉換器」，組成「電子商店系統（TES）」，進而形成可多國參與的貿易系統—「全球通路-TES」；如今這個發明—「創造一個全球非現金交易制度（to create a universal cashless system）」已經創造了無數的就業機會。